声澍渊

云梦无双杰,最是意难平

(澄羡澄) 守岁

听学前的少年澄&刚没了爹娘的三岁羡

原著向(尽量),自以为写得很欢乐却依旧有微量玻璃渣预警。2w字阅读时间预警。



—————羡三岁欢迎您~———————


守岁

1.

    云梦近郊,有一户老宅子,老宅子后院一角,生着一颗又高又壮不知几百年的老枣树。

    “江澄!接着!”

    高大的枣树上挂着雪,最高处尚挂着一丛丛的枣儿。它们生得高些,方逃过秋季主人家打枣的竹竿,又经历过一个季度的阳光雨露,终是在莹莹的冰雪季节里,变成红艳艳带着甜蜜褶皱的样子。

    然而它们的命运也就到此为止了。

    江澄黑着脸兜着衣服下摆接住那些红艳艳的果实,实在不知这大过年的,他为什么想不开要陪这厮来偷枣。

    “魏无羡,你差不多行了!”他用着气音冲树上喊,又不敢太大声,心怕主人家闻声出来,然后就会看到莲花坞的少宗主,云梦江氏的二弟子正兜着他们家的枣儿——整一个人赃并获的惨剧。再然后,他就会在啊娘的紫电下,结束自己眼看着就要跨过第十五个年头的短暂人生。

    他这边厢正胡思乱想,那边魏无羡脑袋往下探了探,打量了下江澄兜住的枣儿多寡,终于大发慈悲的放过了树顶剩下的枣子也顺便放过了树底紧张兮兮的江澄。

    他身子一翻,麻溜的顺着树干一滑到底,埋怨道:“让你上来帮忙一起摘,你又不愿意,还嫌弃我摘得慢!”

    江澄瞪他,一股脑把枣儿塞进他怀里,道:“我是嫌弃你慢么?我是嫌弃你又来偷鸡摸……枣!你偷几个也就罢了,还摘个没完了?!”

    魏无羡理直气壮道:“好啊江澄,说得你哪次没吃似的,再说,今晚还要守岁,总不能只带咱俩吃的份,五师弟六师弟可都等着呢!”

    江澄道:“你想要吃,直接去买就好了,干嘛非要拉我来偷!”

    魏无羡不让:“买的能有自己摘的好吃嘛!再说!这怎么能叫偷呢!”

    他清了清嗓子道:“江澄,你听好了,拿走别人弃之不用的东西,不叫偷,叫物尽其用!”他把歪理邪说说得正儿八经,仿佛是在复述一个至理名言。

    江澄被他唬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院里传来主人家的怒吼声——

    “谁在那儿!哪家的小兔崽子又来爬树?!!”

    “不好!快跑!”

    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笑闹着跑得飞快,跑过落着皑皑白雪的田埂,跑过被冻得宛若镜面的莲花湖畔,跑过家家户户换上桃符挑起红灯笼的街道。
    他们跑得太快,自是没听见枣树主人家的担忧——这老树长得太高,可别又害了哪家嘴馋的小娃摔着了。

    

    “哈……哈……”江澄吐着白色的雾气,心里竟生出些恶作剧后未被抓包的隐秘快意来,他克制着把忍不住上翘的嘴角拉平了,对魏无羡抱怨道:“下次这种事可别再拉着我!再也不给你放风了!”

    魏无羡毫无诚意道:“好好好,不拉你不拉你,我们快去买了糖葫芦回去吧,师姐和师弟们都等着呢!”

    他此时倒是摆出了大师兄的架势。噎得江澄连着给他翻了好几记白眼。

    然而到底是年三十,他们偷枣儿耽误了些许的时间,街上的摊儿却不会专门等他们。贪做那么点时间的生意,又哪里能比得上回家和家人团圆守岁呢?

    “诶呀,这可怪我……”眼看着走到集市尽头也没找到平日里吆喝糖葫芦的老爷爷,魏无羡连忙在江澄生气前道歉。

    江澄这眼睛还没瞪起来,就被他可怜兮兮求原谅的表情哄得没了脾气。刚想说你也不是故意的我们都没想到,却见魏无羡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给他嘴里塞了个东西。

    一咬,软软的,颇甜。

    “怎么样,甜吧!这树顶上的红枣可比糖葫芦甜多啦!江澄,吃了枣你可就是共犯了哈哈哈!”

    江澄要去教训他,魏无羡在前面跑,时不时回头对江澄做鬼脸。

    终于“哎呀”一声乐极生悲,在这原本没什么人的街道上,魏无羡撞倒了个小娃娃。

    “呜哇哇哇!”

    魏无羡一慌,忙把这头顶扎着两个喜庆的小红丸子的胖娃娃抱起来哄。

    “别哭别哭,对不起我没看到……有哪里跌坏了么?”

    小娃娃穿得快要鼓成了球,跌一跤大概也只会弹两下,哪里可能会伤到?

    可他哭哭噎噎,从怀里掏出了个沙漏来,上面赫然便是一道裂痕。

    这可好,把人家小娃娃过年节的玩具弄坏了。

    别说是个一模一样的沙漏,就是再想找个开门的店铺买点别的玩具来赔他,也是无法了。

    魏无羡道:“好孩子,你别哭啦,你家住哪里?哥哥带你回家,赔你玩具好么?”

    他打定主意,到时候和孩子父母好好道歉,大不了再赔些银钱。

    可是小娃娃摇头,道:“早儿家就在边上不用你送。你撞坏了早儿的宝贝,可要用身上所有的银钱来陪!”

    呵,好大的口气!

    这么小,莫不是深谙碰瓷之道?

    魏无羡想,所有钱是吧,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道高一尺!

    他伸手入怀,准备掏出藏在身上仅剩的那几个铜板。

    然而掏了半天,才想起来今日换了新衣,压根就没揣在身上。

 

    唔……江澄快救我。

 

    江澄企图忽视这个无良人士哀求的眼神。

    然而小娃娃已经顺着魏无羡的目光看了过来。

    “你和他是一起的,那要你身上所有的银钱也是一样!”

    眼看着小娃娃又要哭,江澄自然不会舍不得随身的零花。

    “这个既然坏了,那就送你好啦!”最后,这小祖宗终于破泣为笑,舍了那个有了裂痕的沙漏,捧着钱袋子颠儿颠儿跑走了。

 

    总觉得堂堂云梦双杰被一个娃儿忽悠了。

 

    “刚偷了枣儿,就被‘枣儿’骗?”魏无羡摸索着下巴总结到。

    “莫不是天道好轮回?”江澄冷眼看他。

    “江澄,那是你的钱袋子。”魏无羡好心提醒。

    “……魏无羡死来!!!”

    江澄做势欲打,可尚未收好的沙漏掉在地上,咕噜噜滾进一旁黑暗的巷子里。

    魏无羡拉他道:“都坏掉了,掉了就掉了吧?”

    江澄一犹豫,鬼使神差的追进巷子,给魏无羡留了句:“等我一下!”

    可等他捡起沙漏,顺着小巷回来时,哪里还有魏无羡的影子?

    “魏无羡?”江澄喊道。

    没人应他。街道上尚有着零星的行人,听到声音纷纷投来淡漠的目光。

    竟是无一人识得他这个云梦江氏的小公子。

    更严重的是,街边屋舍,四周景致全都变得陌生,连远处宽阔的水泽也变作了连绵群山!

    除了那屋舍同样新挂了桃符贴了门神,哪里还有一样的地方?

 


2

     “这次玩笑可开大了吧?”江澄嘟囔着,他自然知道这不是魏无羡新开的玩笑——那魏无羡能耐再大,也不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练就了这乾坤挪移偷天换地的本事。

    如果虞夫人能纵容江澄多读点儿当下时兴的话本儿,或者喜欢抱着话本儿挑灯夜战的魏无羡在这里,或许就能知道,他这是穿越了!!
     可他一天到晚忙于修行、练剑、做功课、给师兄收尸,真的很难有闲情逸致读那些,以至于在彻底接受现实前,还不死心地回头从巷子这头穿到巷子那头,又再穿回来。往返三次,终于确认没有传送符没有传送法阵什么都没有后,他看着快要沉入山里的太阳,坐在巷子口深深的叹口气。

 

    “咕~”

     竟然这么晚了,肚子都饿了。

    江澄越发觉得自己倒霉。分明是年三十,今夜是要和大家一起赏雪点炮竹吃饺子的,自己反而流落街头找不到回家的路?
    “咕~”又是一声响。江澄脸上发烫,早知今日,他当初不顾阿娘反对也应该练练辟谷的。可惜虞夫人觉得孩子没成年,早早辟谷该是会长不高的,一日三餐一顿不落要求得特别严,还有阿姐时不时加个汤。

    “咕~”

    江澄捂脸小声地自我厌气道:“有完没完。”

    “对,对不起……”旁边有个声音小心翼翼道,“肚肚它不听话。”
    

    江澄闻声看过去,却是个三四岁的小童,比正在换牙的六师弟还要小许多——反正是他最不会应付的年纪。
    小童过于肥大的衣服上打着左一块右一块的布丁,脚上的鞋却反而小了,一小截脚趾头暴露在冬天的寒风里,透着光看着就觉得疼痛的青紫色。似乎是察觉到江澄看过来的目光,他如同个团子般把自己缩起来,连同那脚趾头都缩进了鞋子里。然后冲他咧嘴傻傻地笑。

 

    原来这声音不是我发出来的。

 

     江澄暼到小童那一双正好奇又有些怕生地盯着他瞧的桃花儿眸子时,一个念头闪过:“魏无羡什么时候生的儿子?”
    仔细一想,魏无羡那厮虽然天天搔首弄姿,却也没能耐弄出个这么大的儿子。
    “是走失多年的兄弟?”
     不得啊,魏伯伯和藏色散人走得早,留不下这么小的………

    “啪”一只小手贴上了他的额头,“大哥哥,怎么坐在这里记几和记几说话?”

    江澄微微后仰,躲开那冻的通红的小手,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这是把七想八想的东西说出来了。——大概是孩子太小,实在是生不出什么防备来。

    江澄这么一仰头,小童自是够不到,着急道:“大哥哥,让阿婴试试叭,下雪天若是发了热病,就看不到春天的花花了。”

     这是怕他烧了在说胡话?

    江澄虽不喜人这么自来熟的触碰,可这么个小小团子般的小童用一双盛满了担忧且让他熟悉无比桃花眸子看着他,让他不由得把额头贴了在那个小手上。

    “呀!好热!Ծ‸Ծ”

    “是你的手太冷!”江澄无奈地抓着这小爪子去贴小童自己的额头。

    “唔~也好热(ฅ•﹏•ฅ)”

    江澄却是一愣,又再转手摸摸自己的额头——这孩子是不是有点发热?

    他不由分说把团子拉过来,运上些许灵力覆在微微发热的额头上。小团子身子底儿好,病气刚刚冒头,并不严重,也不用开方吃药,清凉的灵力稍微走身体过一圈也就驱邪去病了。

    他被江澄放在脑袋上的手摸地舒服,不禁眯着眼睛像只小奶狗般享受起来。

 

    江澄边摸他脑袋边忍不住道:“你家在哪儿?爹娘呢?怎么年三十还在这坐着?”

    他刚一连串问出口,就已经后悔了。一个除夕夜还不归家的孩子,身上穿成这样,除了无家可归的小乞儿还能有谁?——哦,大概还要加上我这个莫名其妙到这里的倒霉人……

    却见小童眨了眨眼,他年纪小,说话却还算清楚调理:“阿婴就住在街头辣边的房叽哩,爹娘走丢啦,阿婴还没找到他们哦。阿婴在这哩,看爷爷卖糖福芦呢!”

    “等等,你说你叫什么?”江澄忽然察觉到小童自己称呼自己的名字。

    “阿娘叫我宝宝,阿爹叫我阿婴,草儿姐说宝宝是阿娘宝贝我才叫的,我已经不是宝宝啦,所以……”小团子见江澄肯理睬他,不像别人般避之不及,不禁自来熟地同他说话。几岁的小团子一时间叭叭叭叭倒豆子一般停不下来。

    江澄却想,怎的如此凑巧?又问:“那你姓什么?”

    “Ծ‸Ծ?”

    “那你记得你爹叫什么吗?”

    “阿娘叫阿爹魏郎哦!”

    ……不,等等,我有点晕!江澄不死心地又问,“你知道今年是何年?”

    “阿婴知道,过了今晚,就是鼠鼠年啦!”

    没错啊。鼠年啊!总不能这只是十二年前的魏无羡吧?!

    “神仙哥哥,你也想吃糖福芦,却没钱买么?”小团子眼睛亮晶晶看他。

    哪只眼睛看到我想吃糖葫芦了!

    江澄头痛地应付道:“不是!”

    刚说完,才发现他们所在的巷子口正对面,可不就是个卖糖葫芦的老爷爷,还在寒风中坚持着卖他那两串剩下的糖葫芦。

    小魏婴问道“不是没钱买么?”

    “不……”江澄差点咬到舌头,他还真的就没钱买(=_=)。

    “我是不想吃”江澄挽救道。

    “嗯……阿婴也不想吃,阿婴只是看看就好。”小团子一副我很理解但我不说破的样子,安慰他。

    被安慰的江澄:“……”这是魏无羡没错了,噎人的本事与生俱来!

    江澄道:“你既然想吃又没有钱,何妨去向那爷爷讨要一下?他就剩那么两串,反正也是卖不出了。”

    小魏婴从那说不上来是清凉还是温暖的感觉中回过神来,正儿八经道:“可是老爷爷卖不粗去,就没有多余的钱给两个孙孙买玩具啦。可就算买不了玩具,他们至少还能有糖福芦吃。”

    江澄想反驳他,就算那爷爷家里的孩子有糖葫芦,估计也是不高兴的,毕竟他们家里做这生意,自然是常常能吃到。

    可是小团子一旦开始叭叭叭,根本停不下来:“阿婴小时候就吃过糖福芦啦,只要看看它,就会记起辣个酸酸甜甜的味道,所以何必去讨要,让老爷爷为难呢?”
    江澄看着小得已经不能再小的团子正儿八经回忆小时候,忽然间不知道怎么答他。

    小魏婴感觉头顶的大手微微抬了抬,不禁伸出两只小手想去抓。他不知道什么灵力,只本能地觉得这只大手暖暖的很舒服。可伸出一半,又怕让这好看的神仙哥哥生厌,怯生生把小手缩了回去,任由江澄收了手。
    “神仙哥哥你要走了么?”小魏婴忍不住问道。

    江澄这才发现小团子给他安的名头。不禁板起脸逗他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神仙?”

     团子见江澄只是收了手,还肯坐在这里同他说话,不禁又开心得叭叭叭:“因为神仙哥哥好好看!神仙哥哥的手和阿爹的手一样暖暖的,放在阿婴的头上会很苏服,还有还有……神仙哥哥没有来过凡间才迷了路,才不叽道要带钱的!”

    前因后果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江澄:“……”

    我没带钱难道不是你害的么!

    “不过神仙哥哥别担心,阿婴带你回家好不好~”小团子站起来,拍拍自己身上沾的雪花儿,小手去小心翼翼拉江澄的衣角,大眼睛骐骥地看他。

    “我家离这里很近的!”


3.

    说是家,到底也只是街尽头一间破败的土地庙而已。同云梦民间的土地庙不同,这里的百姓并不富足,庙里也没有什么香火供奉,屋顶残破,还有个墙角塌了一半,怕是连风都挡不住。

    破败冷清得仿佛和即将到来的新年无关。

    唯有庙前堆着两个颇大的雪人,其中一个披着不知从何捡来的红色破损的窗花儿,多少透露出些许年节的快乐气息来。

    小魏婴一路小跑,先把江澄拉到了雪人的面前。

    这是要向我炫耀这两个雪人了。江澄想到六师弟堆出个巴掌大的雪人都会挨个让人夸奖一遍。这团子堆出这么大的可不得夸上天?

    却见小魏婴扑过去,分别抱了抱两只雪人,又把被风刮歪的窗花儿摆正,这才站在雪人面前认认真真说道:“阿爹,阿娘,今天阿婴带神仙哥哥肥家里做客哦!你们一定也欢迎哥哥的!”

    他问过爹娘,又欢快的把江澄往里拉。江澄走过那雪人,才发现这两个雪人堆得神态不同,竟是意外得好。虽然说不上多么精致好看,可若说是出自一个三岁孩子之手,当可令人惊叹不已了。只见那披着窗花的雪人个子小一些,头上多起来一小团当做发髻,横插着一根树枝儿当做发簪。个头大一些的雪人,后面挂着块黑色的布应该是披风,侧面插着根树枝,那便是剑了,剑的下方用草绳挂了一颗小巧圆润的石子儿——是清心铃。

    它们是江澄从未得见的魏伯伯和藏色散人。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走了么?

 

    江澄忽然有些心堵。却还没深入想些什么,就被小魏婴心急地拉进庙里。

    庙里简陋,他不知从哪里拖来个还算干净的蒲团,在避风处给江澄铺好。

    “神仙哥哥你来坐!”小团子两只小手“啪啪啪”在蒲团上一顿拍打,拍去了少许灰尘,觉得不会脏了江澄的衣服,这才仰着头期待地看江澄,仿佛江澄坐下了,他才真的会相信这个神仙哥哥会留下来陪他,哪怕只是坐下来再陪他说说话儿。

    江澄虽是世家子弟,倒也没有染上金孔雀那厮的诸多毛病,以前也在夜猎时幕天席地睡过,自然不在乎脏不脏。

    只是这蒲团只有一个,却不知他坐了,这只小团子要坐去哪里。可他一犹疑,小团子的眼睛里的期待就暗了暗,低了头,又偷摸摸去擦蒲团上不知多少岁月的污垢,仿佛擦掉了,就不会弄脏神仙哥哥好看的紫色衣袍和毛茸茸雪白干净的大氅。

    江澄立刻把团子提溜起来,抱在怀里,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

    “唔~”小魏婴睁大眼睛愣了一下,感到自己陷进一个暖融融的怀抱里,不禁惊叹一声,然后“嘿嘿嘿”发出一连串又是开心又是满足的傻笑来。

    有力的臂膀像阿爹,但是温暖的感觉又像阿娘。小团子忍不住放任自己往这怀里拱了拱,然后:“唔,神仙哥哥你衣服里有东东好硬哦~”

    江澄闻言,探手在怀中掏出了那个好硬的东西——那个沙漏。

    说到底,他就是为了捡这个东西某明奇妙到了这个地方的。此时这个沙漏内沙沙作响,却是内部的细沙在从多的一边缓缓流向少的一边。按道理说,一个计时的沙漏细沙流动没什么问题,可怪就怪在,无论江澄是把它正放反放,那细沙永远是往同一边流去!

    江澄疑惑不已,这沙漏明明没有任何灵力波动,却为何如此怪异?自己莫名其妙到这里,又会不会和这个沙漏有关呢?他不禁闭目去用灵力试探进去,心中却念着若是魏无羡那厮在,定会欣喜若狂地拿去拆开研究了,不得不承认,这些蹊跷玩意儿到底是他那个涉猎庞杂的师兄更精通一些。
    小魏婴看着这沙漏张大了嘴巴,只觉得透明的容器反射着屋外微弱的雪光,好看的紧。他见江澄锁着眉头闭眼思索什么,也不去打扰,自己爬起来,麻溜地去把他们身前熄灭了一整天的火堆添上备好的枯枝,又滴溜溜忙个不停的拖了缺了口的几乎能装下他自己的锅子在门外蹈了半锅的雪。
    他年纪小,没有雪时尚能搬动,有了半锅雪就只能在地上拖回来。然后憋足了力气把锅子颤悠悠抱起来架到火堆上。

    江澄刚睁开眼睛时,就心惊胆战地看到小团子熟练无比的生了火,然后抬头冲他笑。

    这么小的年纪,就算是点火玩个炮竹也会被爹娘教训,可小魏婴却已经是驾轻就熟,生火的手法老练得几乎强过十五岁的自己。

    江澄看着小团子开心地忙来忙去,料不道他下一秒想做什么,也完全搭不上手,只得僵硬地站起来,在小团子点火爬高做出各种对于他这个年纪来说算是危险的动作时,紧张地伸手准备把人捞过来。

    然而什么危险的也没有,三岁的小童烧着水,搬来更多的干燥树枝,用稻草去把漏风的墙面重新堵堵严实,桩桩件件都做得妥帖,把这个破旧冷清地地方收拾得暖和干净起来。

    “神仙哥哥!”小团子从供桌里钻出来,沾着些许灰尘和汗珠儿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献宝一样递过一个小小干净的布团子,“哥哥,你饿了吧?”

    江澄身无分文,又流落在这陌生的地方,本已是做好提前练练辟谷的准备了,却被小魏婴的问话轻易唤回了那些许的饥饿感。

    只见那布团拆开,是完完整整的一张饼子。那饼子虽是收藏的完好,却干硬异常,显然是放了许久,好在冬日天冷,没有发霉变质,理论上应该算是能吃——小魏婴抓着饼子,两手用力把小脸憋得通红,终于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饼子掰开,两相比较后,把大的一块塞进江澄手里。

    “神仙哥哥,饼饼咱俩一人一半诺。”小团子把自己的饼子含在嘴里,理所当然道。

    江澄茫然地捧着这块干硬得难以想象的饼子,一时无措地完全不知如何下口——这真的是人能吃的么?

    他低头看着终于爬回自己怀里安稳坐好的小团子,只见小魏婴双手捧着饼子把一个边角裹在嘴里,也不着急咬,只是耐心又满足的含着,仿佛把食物放在嘴里,肚子就会饱一点似的,见他看过来,还咬着饼子睁大一双桃花眸子催促他:“咕咕泥快次呀!”

    江澄叹了口气,只得把饼送进嘴里,同小魏婴一起,围在火堆旁,一大一小各捧着半边饼子含在嘴中——画面异常和谐。

    好在不多时那水烧开了,江澄终于找到两只缺了边的碗儿,混着开水用屋外干净的雪擦了,才得以让这干饼子泡进了热水中,保全住了自己一口牙齿。

 


4、

    小魏婴捧着碗呼噜呼噜,江澄忍不住帮他捧住碗底儿道:“慢点,小心烫。”

    傻团子抬头,嘴边沾着点饼屑,咧嘴就笑。

    “笑什么?”江澄忍不住问他。

    “阿婴吃饱啦!”

    吃饱了,自然就是该笑的。

    小团子捧着自己的碗儿,里面的饼子被热水泡地烂乎乎,江澄试着尝了口,即便是磕不坏牙了,也是没滋没味口感还略带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恶心。若是换成普通家里的小童,只怕不是要笑,该是摔碗哭闹喊绝食了。

    江澄莫名有些心疼起来,可小魏婴看着自己还剩下的半碗,又是开心又是惊叹道:“神仙哥哥把阿婴的饼变得这么多!”

    “额……咳咳,要不然我是神仙呢?”江澄实在是不知如何同一个三岁团子讲明白这饼只是泡涨了,实际上根本没变多的道理,只得不嫌脸红地去同他胡扯。

 

    得到一个崇拜的亮闪闪的目光后,莫名地感到虚荣心得到了巨大满足。

 

    忽然间,庙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江澄看去,却见两条流浪犬畏畏缩缩徘徊在门口,怕是被屋里些许的热气和人声吸引过来的。

    他几乎想也没想,立刻把团子抱好,捂住他的眼睛,捡了根树枝就要运劲丢出去把狗吓走。

    “狗狗?”小魏婴却是扒拉下江澄的手,让他一个没拉住,一溜烟跑到了门口。

    两条狗每一条都赶上小魏婴两个大,张着嘴吐着热气,纷纷去嗅小团子手上那只碗。江澄这次破天荒地没感觉到狗的可爱和威风,第一次察觉出一些狰狞与危险来。他立刻追了出去,把团子揪回了怀里。

    此时小魏婴刚好把自己碗中剩下的饼糊糊倒在地上分给两只狗,正要去伸手摸摸两只抢食的狗狗的头顶。

 

    “不能乱摸狗你不知道么!”江澄脱口而出自己小时候也从来不听的话。

     魏婴好奇地看他,没摸到狗的小手摸了摸江澄抱紧他的大手,好奇道:“为什么呀?”

    “它们会咬你的!”

    小团子眨巴眨巴眼疑惑:“狗狗为什么要咬阿婴呀?”

     “你……”江澄突然觉出点违和感来,“你不怕它们吗?”

    小团子歪歪头,说道:“狗狗……它们和阿婴一样,只是把爹娘弄丢了,饿了肚肚很可怜的,为什么要怕呢?”

    魏无羡……这么小的时候是不怕狗的么?

    江澄看着小魏婴苦恼疑惑地看着他,一个残忍心寒的答案浮现在脑海中:那是因为它们还没饿到极致,你还能有多余的食物给它们,尚不会和它们抢食,如若不然……

    江澄心里沉了一沉,把两只抢食完的狗狗赶开,才把小团子搬正了,严肃道:“以后不许靠近狗知道么?”

    “唔……”小团子似懂非懂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可谁又能想到后来会如何?比如之后的天灾,比如颗粒无收到处饿殍遍野,比如尚未长大的幼童为了活命,只能去同饿犬争食……

    这些江澄想象不到,三岁的魏婴也同样想象不到,他只是点头,因为久违的仿若父亲的叮嘱而开心地笑起来。

 

    江澄叹口气,把小魏婴抱回屋里,擦了擦小团子的嘴,然后干脆就着热水兑了些雪给他把脸上身上擦洗得干干净净——小小的团子应该流浪不久,擦净的小脸上除了冻出的红脸蛋外还能看出白白嫩嫩的样子,尤其是一双桃花眸子又大又亮,总在透露着喜悦一般,配上总是在笑着的一张小嘴,就算是江澄这样不擅长应付小孩的人,也忍不住心生喜欢。

    这样的小童,但凡家中不吝惜一副碗筷的,都会愿意收养他吧?又怎会一个人住在这破旧的土地庙里?

    他见这里的火塘锅碗,虽都是人遗弃的,却又不像是三岁的孩子能找得齐的物什,便问小魏婴道:“你一个住在这里么?”

     小团子被他擦洗痒得咯咯咯直笑,也不顾好好回答问题,跑跑跳跳躲到干草垛上,又从草垛里探出头来道:“四的呀!不过之前不四的!”

    江澄坐回蒲团上,把火堆拨得旺一些,向他招招手。

    小魏婴果然如同小奶狗般摇着不存在的尾巴扑了回来,又拱进他的怀里。

    “这里之前还有草儿小姐姐,有七七,还有其他小弟弟小妹妹。”

    他抬头,见神仙哥哥低头看着他认真听着,不禁又开始了叭叭叭的倒豆子模式:“但是之前有过好大的雪,太冷啦,有人发了热,就睡着了,怎么也叫不起来~”

    江澄心中一沉,忽然就明白了与小魏婴刚见面时,他为什么就算是怕生也要去摸他的额头。

    “一直会给我们饼吃的奶奶有一天把七七带走了,说是会把七七当自己的孙女儿。奶奶人好好,可是说的话阿婴听不懂。”

    江澄想,为什么那奶奶只带走了那个叫七七的?便问:“她说什么了?”

    小魏婴努力想了想道:“她说阿婴是傻的,饿了也不知道哭,光傻笑。”小团子破天荒噘了嘴,问道:“可是就算是哭,也不可能填饱肚子不是么?为什么阿婴不能笑呢?阿婴是傻傻的宝宝么?”

    江澄又是想笑又是心疼,这就是所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魏无羡天生一张笑脸,什么时候都能笑得出来,别看平时那么招人喜欢,原来小时候也有被人怀疑傻的一天。

    他抱了抱团子,又揉了揉毛茸茸的小脑袋道:“怎么会,你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宝宝。那……还有草儿姐姐呢?”

    小魏婴得了夸,眼睛笑眯眯地快成了两个月牙儿,他接着道:“李府的公子想要草儿姐姐帮他暖床……”

    江澄心里又是一沉,“暖床”可不是什么好词儿。

    小团子继续道:“草儿姐姐说,她去了李府就可以过上吃饱穿暖的好日子啦,她说以后会经常来看阿婴的……”他对对手指,“可是李府的墙太高了,姐姐一直都出不来,阿婴也看不到她。”

    “神仙哥哥!阿婴可以帮你暖床么?”

    “……咳咳!……”话题转的太快,江澄猝不及防!

    话头儿在喉头滚了滚,这是小团子三观成型的关键时期,江晚吟!你给我振作,要好好想想怎么回答!最好能把魏无羡以后那缝姑娘就撩的恶习改过来!!!

    “魏婴,你听好了。”他板着脸严肃道。

    “恩!”小魏婴期待地拿大眼睛看他。

     “暖床这种事,只能对喜欢的人做!”

    “阿婴喜欢神仙哥哥呀!阿婴要给哥哥暖床~”

    窒息!江澄咬牙稳住道:“是一辈子的那种喜欢。”

    “恩!暖床一辈子!”

    果然是魏无羡,如此难缠!

    “你不懂,你长大才知道的那种喜欢!”

    小团子张了张嘴,然后歪了歪头:“长大之后才能给哥哥暖床么?”

    江澄快要以头抢地,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那神仙哥哥不喜欢阿婴么?”

    “……”江澄面对着这么双期待无比的眼睛,还能怎么办?

    “……喜欢……”他彻底败下阵来。

 

 

 

5、

    透明的沙漏折射着火光,里面的沙子静静地倒流着。

    “魏婴,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江澄把小团子抱在自己新穿的皮毛大氅里,腾出只手来拨动篝火。

    “叽道呀!”吃饱的团子活力十足,在他怀里坐不老实,尤其是冻伤的手脚痒得很,总想往凉快的地方伸出去,“今天四除夕,明天四元日啦!记得天气好热的时候阿爹说,这次元日要带阿娘和阿婴肥……肥……”

    他那因鞋子破了洞而冻伤的双脚,此时被江澄撕下来的袍角妥帖的包好,正被不老实的小手隔着那厚厚的布料挠挠挠。江澄不客气的一把拍掉那小爪子。

    小团子被这一拍,终于想起了地名:“肥云梦去见江苏苏!”

    原来他们一家三口,早就是要准备回莲花坞看望的。却是不知到底遇到了何事,竟是独留三岁稚子懵懵懂懂一个人流浪至今。

    记得自己六岁那年,父亲才得到兄友亡故的消息开始频繁外出寻人,他尚不懂事,加上阿娘偶尔说过几句气话让他听着了,便偷偷哭了几次,觉得父亲不喜欢他,甚至都不大愿意在家中多陪陪他。

    再之前,自己尚且两三岁的时候,记忆虽是模糊不清,却是听阿姐提过。那时候父亲同阿娘大吵过一架,阿娘气得回了眉山,江虞两家都闹得不太愉快,莲花坞上下为了这事也都忙得焦头烂额。

    就算是有什么消息……父亲想来也是顾不上的。

    所以一拖三年,等到坐实噩耗,再要去寻,世间沧桑诸多变数,又哪里那么容易找到一个流浪已久甚至尚不能确定还在世间的孩子?于是又是三年,几多辗转,才把那个伤痕累累瘦弱不堪的孩子找回了家。

 

    江澄满心庆幸感慨地看着小魏婴道:“那我明日便带你回云梦去好么?”若这里真是十二年前,那十二年前的莲花坞必然也在,只要明日找此地的驻守的仙家问清楚方向,就算身上多带一个团子,应该也能御剑回去。

    到时候告知父亲和阿娘详情,或许家中会有办法让他回到十二年后。

    “真的么!”小团子不可置信看他,却又道,“可是阿爹阿娘……”他看看门口的两只雪人,小脸皱起来一副为难的样子,“回来该找不到阿婴了。”

 

    江澄忍不住捏他的脸蛋儿,把小脸往两边拉出个有趣的形状,直到小团子眼睛里渐渐蓄上了点水汽,嘴里也嚷嚷着“痛痛”才放了他,对他道:“放心,你爹娘本就是要去云梦不是么,他们会去找你的。”

    江澄说完又轻轻蹭了蹭那脸蛋——手感比十二年后强太多了!

    小魏婴似懂非懂点头,又拿小手揉自己被捏痛的脸。

    “你可以想想要什么新年礼物,到时候我可以给你买!”江澄觉得有必要给被捏了的团子一点期待的甜头。反正到了莲花坞,钱就不是问题了。

    小团子果然来了精神,左思右想,最后道:“没有啦!”

    “嗯?”江澄惊讶,他本是在想魏婴若是说要见爹娘或者他做不到的事该怎么哄骗,却不防会有孩子不要新年礼物的。

    “阿婴吃得饱饱的,也不冷,还有神仙哥哥在,就没有想要的新年礼物啦!”

     江澄被这回答说得有些心堵,不禁同他道:“不行,必须要许个愿!不然我为什么要下凡来呢?”

      小魏婴一听,也不知小脑袋里脑补了什么,顿时正襟危坐苦思冥想,好半天小心翼翼道:“那神仙哥哥,你能——能不能告诉阿婴草儿姐姐现在过得好不好么?阿婴明天要和哥哥走啦,想同姐姐说再见。”

      江澄一愣,他看了看外面黑沉的天色,用大氅把小团子裹起来夹在臂弯里道:“你乖乖的,我们现在就去。”

 

       半柱香后。

     “哇!!!!哈哈哈~”夜空无垠,流星般划过一道剑光。

    记得前阵子魏无羡偷偷带着六师弟上天,下来后六师弟哭得稀里哗啦,怎么哄都哄不好,害的自己都要被阿娘责骂。可现在怀里这只团子倒好,别说害怕了,在半空中还兴奋的挥舞着小爪子,仿佛想摘天边的星子。

    “喂!别乱动!”江澄脚下打晃。他御剑史未满三年,脚下三毒又是走轻灵路数的窄剑,实在不是能带人的。手下夹着的团子虽小,可裹了厚厚一层大氅,却是很有些体积,导致他必须费劲地架起胳膊,简直是在花式御剑,危险系数直线上升。

    “奥~~”小团子迎着风大声应他,也不怕冷,从大氅中伸出脑袋一个劲往身下望去。

    江澄觉得自己起飞时叮嘱的:“害怕就把眼睛闭上,千万别往下面看”就是句彻头彻尾的废话。

    这里虽不大富足,可从空中俯视,也是百家灯火璀璨,时不时会传来炮竹声、嬉闹声、祝福声,在小魏婴面前展开一幅温柔梦幻的画卷。

    “啊,神仙哥哥!就是辣里!辣里!”小魏婴指着镇郊独立的一个宅邸道。那李府颇大,想来在此处算是一户名门望族。

    江澄闻言按下剑身,想找个着陆的地方,却是小团子兴奋地伸头去往那宅子里瞧:“草儿姐姐就在这里吗?”

    这么一探头,他小小的身子忽地从大氅里滑出了半截。吓得江澄手一抖,三毒一歪,本来可以帅气地停在大门口的剑,打着圈栽进了府侧面的山坡上!

    “噗……”好在雪厚没有摔得太狠,江澄从雪地里爬起来,顾不上去拾自己的三毒,吐出满口的雪惊慌道:“魏婴?魏婴?!”

    “呜呜呜~”身旁不到两臂的地方传来小兽的呜咽声,他立刻扑过去,看准自己的大氅就拽——却是只把大氅拉出来了,小魏婴还倒栽葱般陷在雪里。

    江澄哪里敢等,三下五除二把雪刨了刨,抓着那小腿儿就是一拔——

    “呸呸呸~哈哈哈哈哈哈~神仙哥哥!好好玩!”拔出了一个乐不可支的团子。

 

    想把给魏无羡的担心都拿去喂狗……

    江澄觉得心好累。

 

 

6

    到了门口,方知李府竟是这附近的驻守世家。

    江澄本想按世家礼节拜见,却是吃了闭门羹。即便他穿着云梦制式的衣服,出示了清心铃。这坏就坏在自己的衣饰等级太高,又恰逢年节穿着少宗主的一套。

    看门的那人一通嘲笑:“五大世家之一的云梦江氏也是什么人都能假扮的?就算假扮,拜托你打听好行情,他们少宗主两年前才办过周岁礼!那江宗主能生出你这么大儿子么!”

    江澄气得想拔三毒,可腿边还有个小团子,被这两个看门的一阵推嚷吓得怯生生拽着自己的袍角,巴巴望着自己。

    “我们只想见一下草儿姑娘”

    “什么花儿草儿!我们这没有!”

    看来此路不通。

    江澄只好拉着团子离去,半道儿绕到了李府的后面,打量着那高高的院墙——有结界。

 

    魏无羡总是说,结界就是为了让人打破的。

 

    此时此刻,这话显得格外有道理。江澄虽然不屑此道,但是身旁有那么个热衷于破坏各种门禁、封印、结界的师兄,他想不耳闻目染都不行。何况这只是个单方面对外的预警结界。

    只是他想悄无声息的进去容易,小魏婴却难免会触发禁制。江澄想了想,在附近找了棵探出墙的高大树木,把小团子放在粗壮的树干上,叮嘱道:“我去去就回。你乖乖的躲在这别乱动,扶好了别摔下去知道么?”

    小团子晃着小腿,点点头:“我等哥哥回来!”

 

    江澄踌躇满志跃下去,觉得自己颇有点话本上夜行侠客的感觉。借着回廊假山树木的阴影躲过巡逻,一路摸向无助少女的房间,帮助少女逃脱狼窝,获得芳心暗许——打住!江晚吟你是中了魏无羡的邪吗?!都怪那小子看这些无聊的东西还喜欢睡觉前吧啦吧啦不停讲给自己听……

    事实上,年三十的晚上,主人家在主厅欢聚,仆从下人们大都也回家去了,有些未有家室的或无家可回的,都聚在厨房后的小屋内,围着炉火玩着叶子戏(就是打牌~),三个女孩儿坐在角落里,就着烛火的微光做着针线打发时间。

    江澄推门进来的时候,他们都好奇却未怎么吃惊地看着他。

    “你……您是哪位?”一个中年人见他衣着虽华丽,却穿得单薄,袍角也有破损,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又该用何种态度去问话。

    “请问,”江澄向屋里面那三个女孩问道,“你们谁是草儿?”

    “诶呦……”年纪最小的女孩戳了手指,将手指在嘴里含了,眼里露出不解和惊慌。

    “这位公子找草儿?”最大的也不过和江澄差不多年纪,抬头道,“我们这里没有草儿。”

    江澄见这三个姑娘甚至做着叶子戏的男人们脸色均不大对,知她撒谎,道:“她弟弟说,她今年被带进李府的……”

    年纪最小的突然打断道:“你胡说!小草是个孤儿,才没有什么弟弟……啊!”小姑娘仅是豆蔻之年,一时自觉说漏了嘴,忽然眼睛一红。

    江澄看向撒谎的那个女孩。

    这姑娘也只不过及笄之年,她见谎言拆穿,也不慌乱,起身道:“这位公子,我们这儿确实没有草儿……没有了。”

    “没有了?”江澄咀嚼这个用词。

    年纪小的两个女孩都掩面哭了起来。

    几个男人也纷纷站起来,有人怒道:“公子你到底是不是李府的客人?这大过年的做甚找我们这些下人的晦气?!”

    江澄见这一屋子原是有些暖意的气氛忽然降至了冰点。

    “呜呜,小、小草她喝了引子汤,还是没有好,没等过小年就没了。”年纪小的呜咽道。

    江澄茫然看他,有些听不大懂。他本是觉得,来找个人而已,不想却是得到这个答案。

    年纪大些的给这小姑娘拍了拍背,让她安静下来,才道:“公子,我们不知您是如何知道她的,找她又是为了什么,可是您确实来迟了一步。小草是个好姑娘,可是命薄福浅,我们谁都没想到她第一次就会有了,为这事,老夫人也多由考量,请过医修来……奈何她年纪太小,没熬住。”

    江澄愣愣地听着,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那个草儿她多大年纪?有她大么?”他指着那个一直在哭的女孩怒道。

    被指着的女孩吓得噎了噎,道:“我俩差不多大……是一起进的府。”

    江澄直觉得一团火在心中烧起来,走进屋拽起这个小女孩,又对大些的那个道:“走,我带你们出去!这里的主人如此禽兽行径,你们怎么还能待在这里!”

    “你要做什么!??”

    “放手!”

    一时间男人们纷纷起身去阻拦。甚至被他拉着的女孩都挣扎着往后退。一屋子的人都变得惊慌而愤怒,实在不能理解这个衣着高贵的小公子要做什么。

    “我不走!我不走!”小女孩哭嚎起来,拽住一旁的一个仆从。

    江澄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强抢民女的恶人。他怒其不争道:“你不走,留在这等那禽兽迫害么?”

    “我……可、可是李公子可以让我吃饱穿暖……可以不用挨饿受冻……我、我出去了,又能去哪里呢?”

    其他人也道:“是啊,这位公子,这年头能讨口饭吃已是大恩,李府主人和夫人又对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下人很好,从未苛责打骂……是小草那丫头命薄,又怎能如此责骂李公子呢!”

    “是呀,夫人还专门请过医修来。”

    “能做个陪寝的丫头有什么不好?是小草运气不好,没那个命。”

    “公子,您请回吧。”

    “您快走吧!”

 

    江澄心中茫然,他看着原本其乐融融守岁的的一屋子人,现在哭的哭,怒的怒,全都不解又敬畏地看他,送瘟神般恳求他离开。

    “打……打扰了。”他干巴巴道,逃也似地摔门离去。

 

    直到走到那颗高大的树下,江澄才头疼不知如何与小魏婴解释。

 

    他悄悄跃上去,看到小团子还保持着他离开的姿势坐在枝丫里,两只手牢牢抱着树干,仰着头在数什么。

    江澄看着小魏婴,突然有点想知道,若是魏无羡在这里又会如何做,心中不知怎地就有了丁点儿不易察觉的委屈。他活了这么大,眼看就要过第十五个年头,却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这样的事,明明是被欺压,被迫害,有活生生的人在自己身边死了,却为了温饱留在这里,甚至归咎于死去的人运气不好……”

 

    “神仙哥哥!”小团子数着数着,数到身后的那一片区域,突然惊讶地发现江澄静静的在自己身后站着。

 

    “对……对不起。”江澄还未想好说辞,一时磕磕绊绊。

    小团子看他,也不催,可是眼睛中的期盼却一点点一点点淡下去。

    江澄心中一急,立刻道:“她很好,吃得饱穿得暖,也有其他的小姐姐陪着,这里的主人和夫人从来不打她们骂她们,如果生病了,还会请医修来,不怕生病了就睡不醒……只是,只是这里有结界,我没法带她出来,不能让她当面和你说了,”他仿佛被团子传染般说个不停,末了才道:“魏婴你听懂了么?”

    小团子点了点头,正儿八经道:“虽然很想念姐姐,但是阿婴知道姐姐过得好就可以啦,如果姐姐过得开心,阿婴就不去打扰她了。”

    一副又听话又懂事的乖巧模样,甚至让江澄怀疑这么小的孩子听出了他话中的破绽。

    他看到小团子低了头,两只小手藏在身后,神情有些不对。

    他有些心疼,期望着这小家伙不要那么的早慧,把他抱起来想安慰,却是发现小魏婴不像之前那样回握他的衣襟,而是别扭的坚持把手藏在后面。

    “手里……拿了什么?”

    小团子忽然间眼里蓄了泪水,战战兢兢把手放在江澄眼前摊开——是几颗红色的皱巴巴的红枣儿。

    “这个……不是阿婴偷的……它们掉下来的,阿婴,想、想留给姐姐和神仙哥哥吃的……”

    江澄一时间又是好笑又是松了口气。

    他才发现,他们藏身的是棵颇有年头的大枣树。靠下的枣子早已被摘光,却是头顶还有很多挂了几个月已经艳红风干的枣。

    它们牢牢挂在树梢上,四周无风,定然不会掉下来,就算掉了,也不会刚好落在小魏婴手里,定是他不听话,自己爬过去摘的了。

    他摘便摘了,还怕自己看出来,爬回原来的位置坐好后又惴惴不安地数一数还剩下的枣子,心怕神仙哥哥发现了。

    “呜……阿婴、阿婴不是坏宝宝,阿婴不、不该偷、偷……”眼看着一直只会傻笑的团子为了这点事儿哭得直打嗝,江澄却是没同情心地“噗”地笑出了声。

    “只是两颗枣而已,没关系的。”江澄一边安慰,一边心道天上真是要下红雨了,魏无羡小时候偷个枣被发现了竟然还能哭?!

    “可、可是阿爹说,勿以恶小而……嗝……而为之,偷、偷东西是、是不对的。”

    江澄把他抱下树,让他在墙外面站好了,蹲下身道:“偷东西是不对,但是我们摘这个枣子不叫偷!”

    “嗝……唔?”打着哭嗝的小魏婴偷眼看他。

 

    “魏婴,你听好了,拿走别人弃之不用的东西,不叫偷,叫物尽其用。”这句话说起来莫名顺口。

    “唔……物尽其呦?”

    “恩,对,物尽其用!”江澄正儿八经忽悠他,忽然记起这句话是不是某人也用来忽悠过自己?

    “反正,这些枣子挂在树上,他们都够不着也不吃,再过不久也会坏掉了,不若我们摘来……”江澄怕小魏婴还要自责哭泣,干脆以身作则,又飞身蹿上树顶,连剑带鞘用三毒把顶上的枣儿都打了下去。探头吩咐道:“还不捡起来!”

    “唔哇~”小团子站在树底,仰着脑袋张大了嘴巴看江澄在树间腾挪飞纵,不一会儿把那一片红艳艳的果实都打落了下来,他不顾脸上的泪珠子还挂着,就拍手叫道:“神仙哥哥好棒!哥哥好腻害!”

    只见小团子在树底下团团转,一边乐呵呵去捡枣子,一边不时抬头一连串地“好腻害”“最棒了”地欢呼。

 

    江澄一边偷着枣,一边感到莫名地满足。甚至在树顶上看到院内的鸡窝时,去顺了两个鸡蛋。

 

    两人回去的路上,小魏婴拿衣服兜了一衣襟的枣子,嘴里鼓鼓地嚼着。

    “别乱动知道么!枣核一定要吐出来听到没?”

    “叽道啦!”

    “甜吗?”

    “哥哥吃~”小团子缩在江澄怀里,往他嘴里塞进一颗红枣儿,道:“比糖福芦还甜喏!”

 

7

    夜色渐沉,一大一小二人窝回那个破旧的土地庙里,把篝火烧地旺旺的。江澄去附近找截竹子,把它按竹节分开,带着小魏婴在屋里的空地上燃炮竹。

    他自小玩的炮竹自然是玄门百家制作的精品,有些封了灵符,夜里燃了绚烂无比。这种原始而简单仅仅会“噼啪”作响的炮竹,自然是他的师兄无聊教他玩过的。

    当时魏无羡玩得兴致勃勃,他实在不知道傻傻盯着这噼里啪啦地烧竹子有什么意思,却被那人笑话没情调。

    “……然后,年就被炮竹吓跑了。”江澄干巴巴结束了炮竹的传说,小团子一边听得津津有味,一边紧张兴奋地等着新烤的竹筒爆开。

“啪!”

“呀!!”

“噼啪!”

    “哎呀呀~”小魏婴如愿看到自己亲手点燃的炮竹炸开,故作害怕地躲进江澄怀里,又在江澄想抱他的时候跑出去,拿小树枝戳戳那竹筒,再听到爆炸声,便又躲回来。

    乐此不疲。

    好吧……随他去。江澄托着腮坐在那,手上把玩着那个莫名其妙的沙漏——那里的流沙静悄悄流了大半,他灵力探进去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算算时间,这里面的沙子大概子时便会全部流到另一头了。

    子时,便是跨年了。

    不知道魏无羡那厮有没有把自己失踪的消息告诉父亲和阿娘,六师弟要是知道他的二师兄为他买糖葫芦走丢了,是会哭还是会笑?今年过年,大概莲花坞上下都要乱成一团了吧?

    “嘘……你们二师兄睡着了。”隐约传来一人的低语声。

    江澄一愣——是魏无羡的声音,从沙漏里传来的,十五岁的魏无羡的声音。

    “魏无羡?魏无羡?”江澄把沙漏拿到近处向里面说话,没有回应。

 

    什么意思?我睡着了?这个沙漏到底是什么,难不成我在魏无羡那边只是……睡着了?

    他悄摸摸掐自己一下,疼的,没醒。

    “我们自己吃,江澄醒晚了可没他的份。”沙漏里隐隐约约传来些幸灾乐祸的声音。

    此时再看这沙漏中静静流淌的细沙,江澄突然想到:若是等沙子流完,自己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神仙哥哥!”小魏婴此时又跑过来,小脸玩得红扑扑地,又蹭上一些炮竹燃烧的黑灰。

    江澄不禁把他抓过来,抱在怀里给他洗脸。这团子今天又是上天又是偷枣,又来来回回点炮竹疯了好一会儿,此时被江澄用沾着热水的布料轻柔地擦脸,不禁打了一个老大的哈欠。

    “困了么?”

    “不困!阿婴要同神仙哥哥一同守岁的!”

 

    怀里的小家伙会笑会哭,会跑会闹,也是……做梦么?

    可这残破的屋子,草儿的悲惨遭遇,自己从未见过想过的一切,未曾所思,又如何入得梦来?

    他掂量掂量手里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却不肯老实睡去的小魏婴,绝不敢相信这只是个梦而已。

 

    突如其来的恐慌。

    若是子时他会醒来,会回到十二年后,那这个小团子怎么办?他还要一个人漂泊将近六个年头,面对无数未知的危险——会不会,出现什么万一,他就坚持不到父亲来找到他了?

    他明明答应过小家伙,明日天亮,就要带他去莲花坞的。

 

    “神仙哥哥,”小团子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声音糯糯地仿佛浸过了糖水,“今天,是阿婴过过的最最开心的一天了~”他缩在江澄柔软温暖的大氅里,躺在江澄重新铺好的干爽的稻草垛上,挨着江澄,小手抓着他的一根手指,道,“好像做梦一样~和梦到阿爹阿娘一样开心。”

 

    江澄去捏捏他的脸蛋儿,忍不住道:“魏婴,记得饿的时候,要会去讨要东西吃,不能光是笑,知道么?”

    阿婴,记得躲在这里不要出来,知道么?

    “记得别人吃不下的那些东西,是可以悄悄拿回来的,无论如何不要让自己饿肚子,知道么?”

    宝宝,记得不要怕,多想想开心的事情,知道么?

    “记得把脸擦擦干净,你长得人见人爱,遇到穿衣打扮漂亮的姐姐就说说好话,她们会乐意照顾你的,知道么?”

    好孩子,记着别人对你的好,不要想着别人的不好,知道么?

 

    小魏婴慢慢睁大眼睛,睡意稍微驱散了一些,他听着这些似曾相识的句子,好一会儿才试探着、小声道:“神仙哥哥,你要走了么?”

 

    江澄禁了声。

 

    沙漏发出细细的响声,时间一点一滴地溜走,子时快要到了。

 

    “谁、谁说的……”江澄声音有点发哽,他艰难地想再次忽悠这个小团子。也不一定,一切都是猜测呢,没准明天他还在这里,可以带着小魏婴飞回莲花坞呢?

 

    “阿爹阿娘走的时候,也是这么和阿婴说话的,要让阿婴记得好多好多……阿婴好怕记不住了,他们就永远不肥来了。”

    “……”

    “神仙哥哥,你是不是下凡的时间到了,要肥家啦……”小手紧紧攥着江澄的手指,犹犹豫豫,又终是轻轻松开了,他仰着脑袋,对着江澄笑道,“哥哥的家人一定也很想哥哥肥去了……”

    沙漏轻轻地响着。

    “江澄,醒醒,江澄!”有声音从里面传来。

    江澄觉得一股浓重的酸涩从鼻后冲向眼睛。他把小魏婴抱在起来,揉进怀里,道:“恩,对不起,我来不及送你回云梦了……你再等等,好好的,再等等,会有江叔叔来带你回家的。”

 

    小魏婴从他的怀抱中探出脑袋,问:“那阿婴还能见到神仙哥哥么?”

    “能!”江澄回答得又快又果决,他把小魏婴举起来,和他平视着,郑重道:“你好好记得我的话,不要让自己饿肚子,好好长大,我在云梦等你,我在家等你,知道么?”

    也不知小魏婴听没听懂,不过那个“能”字却仿佛是天下最值得期待的糖果,小团子露出特别灿烂的笑容,点头道:“嗯!到时候,阿婴就能给哥哥暖床呐!”


 

  8


……

…………


    “江澄,你醒啦!哈哈哈,还有你这样的,守夜守了一半竟然偷偷躲在这里睡觉!六师弟都还坚持着呢!”一睁眼,刚才还软乎乎要给他暖床的团子,此时正一脸欠揍地压在他身上,一手拿着吃了一半的糖糕,一手捏了把头发丝准备挠他的鼻子。

    江澄黑着脸把他从身上踹下去,看到这人夸张地“哎呦”滚到一旁,一脸被负心汉抛弃的深闺怨妇状:“好你个江澄,师兄好心好意叫你起来,你竟然~呜呜,竟然如此翻脸不认人,提了裤子不认账!”

    好端端一个懂事听话的好团子,怎么就长歪成这样了?!!

    江澄忍无可忍:“魏无羡,你最近又乱看了什么话本?!”

    “嘿嘿嘿~一会儿守完夜,你来我房间给你看?不然我去你那?”魏无羡露出个“你懂的”表情。

    “滚,谁爱看那东西了!”江澄看着眼前这人又在作死,恨不能再睡一觉回去好好纠正下小团子的三观。

 

    “大丝兄!二丝兄醒了没?你快肥来,你都还没讲完,大家都等着你呢!”不远处传来六师弟的喊声,他正在换牙,说话漏风,反而没有梦里那只三岁的团子说话清楚。

    “啊!好好好,马上啊!”魏无羡大声喊回去,又扭头对江澄道,“马上就子时了,来晚了饺子可就没你的份啦!”

    江澄忙起身,却听咕噜一声,一个沙漏滚了出去。

    “诶,都说坏了,你怎么还揣在身上?”魏无羡眼疾手快捞了起来,却是粘了满手的沙子,已然彻底裂开了,“这个连六师弟都不会玩的。”

    江澄却是要了回来,找了柜子妥帖放了,才忽然问道:“魏无羡,我的大氅呢?”

    魏无羡一愣,忍不住用手贴了贴他额头:“没发烧啊,不是方才同师弟们玩耍掉湖中央的冰窟窿里了么?你不记得了?”

    “哦……”江澄若有所失地应道,隐约记得,却是有和大家去冰封的湖面上疯玩过,他低头一看,又问,“我的袍角……怎么缺了一块?”

    这下魏无羡是真慌了,小心道:“你袍子不是比剑闹着玩的时候不小心割掉了一块么?你说回来换件新的好等着跨年,结果却躲在这里睡着了!江澄,你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告诉师姐……”

    那双桃花眸子盛满了担忧,罕见地有些儿慌乱。

 

    大哥哥,让阿婴试试叭,下雪天若是发了热病,就看不到春天的花花了。

 

    “没有,你瞎操什么闲心!我就是……就是做了个梦,还没太醒。”江澄回过神来,拽住要去找阿姐的人,“你赶紧去前厅吧,那些小崽子快把屋顶喊破了,我换了衣服就来!”

    江澄把魏无羡赶出了房,透过窗户看他半路把来唤人的六师弟抱起,一路逗弄着往前厅的方向去了。

    “或许……真的是梦?”他自言自语道。

    是现实也好,是梦也罢,总之他这个师兄现在就在这里,在莲花坞,正和所有人一起守岁。

 

    “二丝兄快来!大丝兄正在给我们讲神仙的故事呐!”

     江澄换了衣服来到前厅时,就听到六师弟在欢快地招呼他。这一群师弟已经被魏无羡唬得两眼冒光崇拜不已了。

    “哼,别又讲乱七八糟的带坏他们,小心阿娘又要让你跪祠堂。”

    “江澄你别打岔!”魏无羡大手一挥,不理江澄:“我们讲到哪里了?”

   “大师兄,你说你小时候遇到过神仙!”五师弟接口道。

    “啊对!那神仙当时一看我,就说我跟骨极佳,将来定是修行的料,并预言我注定要拜入云梦江氏!果不其然,我这不就是成了你们大师兄么!”

    “哇……好帅啊!那大师兄,神仙长什么样子!”

    “师兄我当年太小了,哪里还记得清,不信你问六师弟,三年前他跨年的时候吃的饺子是什么馅的?”

    “我不记得啦!”六师弟连忙道。

    “总之,你们就想着神仙很好看就是啦!”魏无羡搔搔脑袋想找个形容词,一瞥眼看到江澄,扯着他的衣襟便拉过来道:“诺,那神仙就像你们二师兄这般好看!”

    他没等江澄呛声,把人利用完了就推到一边,接着讲:“不过最厉害的,是那神仙交给我一套绝世摘枣的秘籍!你们想不想学?”

    这群最小五六岁,最大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少年,最是崇拜魏无羡带他们捉山鸡摘莲蓬,此时哪有不想学的道理?全都一个劲点头。

    “那我们明日去打枣儿,谁打的最多,我就把这套神仙传授秘诀教给他!” 

    “哇!大丝兄真的么?我明天一定打得最多!”六师弟立刻欢呼道,完全忘记了前阵子被魏无羡带上天飞了一圈,吓得哭了大半天的事。

    “魏婴!又在那里作什么怪?!一天到晚就知道带他们瞎胡闹。”一个女声从回廊尽头传来,吓得这帮小少年止了说笑,纷纷站起身来。

    “父亲,阿娘!”“师父!虞夫人。”“江叔叔,虞夫人。”

    他们纷纷执弟子礼,只见江枫眠和虞夫人并肩从回廊那头走来。身后跟着江厌离和几个同长辈留在莲花坞过节的族内女弟子,人人都端着热腾腾刚出锅的饺子。

    虞夫人上前,帮江澄理了理方才被魏无羡扯歪的衣服,温和了点语气道:“明年就是要去姑苏听学的人了,莫要再同别人贪玩胡闹知道么?”

    “知道了,阿娘。我会看好他不让他给江家丢脸的。”江澄回道。

    魏无羡在他身后做鬼脸。

    “好了,三娘,今日不宜责骂,且放过他们一回吧。”江枫眠温和笑道。

    虞夫人撇了魏无羡一眼,终是叹口气,吩咐道:“好了,站在这做甚,都入座吧。阿离,你也别忙活了。”

    江厌离笑了笑,依旧同大家一起把热腾腾地饺子端上桌,道“快点吃饺子啦,冷了就不好吃了。”

    虞夫人既然都松了口,云梦这些野惯了的小少年哪里还管什么礼节,纷纷暴露本性笑闹起来。

    魏无羡自是带头闹得最欢,只见他眼疾手快,一筷子夹中一只圆润雪白的饺子,道:“这只饺子包得如此好看,定是师姐的手艺!”

    逗得江厌离直笑。其他的师姐师妹纷纷不依,硬是让他舌灿莲花挨个夸了个遍。

    江澄略感牙疼,和师弟们一起侧目。

    “诶呦……”魏无羡又一次乐极生悲,咬了半边的饺子里吃出个铜钱磕着牙了。

    他眼泪汪汪捂着腮帮子,看一桌子人都笑他。

    江厌离道:“呀,阿羡今年运气好!包了铜钱的可只此一只呢。”

    江澄斜眼看他,见魏无羡一边牙疼还一边得意地冲他笑,不禁“哼”一声移开视线。

    “只有一个呀!那……”魏无羡眼睛咕噜一转,趁着江澄不在意,突然把筷子上剩下的那半只饺子塞进江澄嘴里。

    “唔!!”江澄瞪着他,简直吐也不是,吃也不是。

    “江澄快吃了它,咱俩一人一半!”魏无羡美滋滋道。

 

    神仙哥哥,饼饼咱两一人一半诺!

 

    “大师兄偏心!”“大丝兄偏心!”“阿羡你真是偏心呀!”

    一时间这桌上又闹了起来。

    “好啦,你们吃好便快去睡下。”江枫眠跟着笑过,温言叮嘱道,“明儿元日,还要早起给各位长老叔伯叩岁,饮椒柏酒和桃汤,尤其是阿婴,切不能睡到巳时才起知道么?”

 

“知道啦江叔叔!还要喝屠苏酒呢。”魏无羡应道。

“还有胶牙糖次!”六师弟在一旁提醒道。

“你牙都要掉光了还惦记吃糖?”魏无羡逗他。

“大丝兄才四!子惦记喝酒!”

“哈哈哈!”

 

    “咻——咚!”天空有大片烟火绽放——

    ——新的一年开始了。

 

9

    ……

    …………

“神仙哥哥?”

小魏婴茫然地揉揉眼睛,从干草堆上爬起来。破旧的土地庙中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

他拖着身上长长的大氅,找了一圈,又跑到屋子外,抬头看一道细小的火光越来越高,越来越远……然后在天边变成一朵灿烂的花儿,瞬间又消失不见。

隐隐约约传来爆竹声还有人们互相道贺的声音。

 

“神仙哥哥……”他呆呆地盯着那花儿消失的夜空,忽然从怀里掏出一颗红艳艳的枣儿,珍惜地擦了擦,放进嘴里仔细地咬开。

甜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他抬头对着夜空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神仙哥哥,你要等着阿婴哦!等阿婴长大了,给你暖床哦!”


10

……

…………

    “你在这干嘛?回自己房间去!”江澄黑着脸看某个无良师兄霸占了自己的床。

    “别呀江澄,咱俩之前都一起睡的!”魏无羡掀开被子把自己裹了进去。

    江澄道:“我们已经分房了!”

    “可是……”魏无羡探出脑袋,用桃花眸子亮闪闪地看他,“大过年的,一个人会睡不着呀!”

   “你是三岁吗?!”江澄嫌弃道。

    “咦?你才知道么?羡羡一直三岁呀!”魏无羡丝毫不以为耻,掀开被子一角道:“师弟快来,羡羡已经给你暖好床啦!”

 

    阿婴喜欢神仙哥哥呀!

    阿婴要给哥哥暖床~

 

    “呸!幼稚!”江澄不动声色把快要翘起的嘴角拉平,把外袍往床边挂了,推他,“还不滚里面点去,晚上敢抢我被子,你就死定了!”

 

    魏无羡从善如流地滚进最里面,然后无比殷勤地掏出了一本小册子……

    “魏无羡!说了我不看!”

    “真不敢看?”

    “真……呸,有什么不敢的!”

 

    第二天两人都起晚了,被虞夫人私下训了大半个时辰,自是没来得及带一众师弟再去祸害近郊的那株老枣树。

    主人家的老爷爷元日一早起来扫雪,却是吃惊地看到枣树枝上挂着一个绣着九瓣莲纹的钱袋儿,打开一看,钱虽是不多,却足够给孙儿买下那个他期盼已久的新年礼物了。


    “啊翁新年好!”

    门口传来小孙儿的呼喊声,是孩子们回来了。

    枣树枝儿轻轻晃了晃,抖落了两颗红艳的枣儿—— 

    ——真好,又是一个团圆年。




    谨以此篇献给我喜欢的双杰。

    愿澄羡永远是那两个打打闹闹没有烦恼的少年。

                                                                   

                                                                                     《守岁》完


———————碎碎念啦———————

新年快乐!

感谢所有耐心看完的小伙伴~

私设这篇可以放在蝶梦的背景里~初衷还是和蝶梦一样,为了横亘在双杰间的那些意难平:希望澄澄更加知道羡羡经历过什么;希望羡羡更加依赖一点澄澄;希望两只可以永远互相信任携手共进,那么嬉笑怒骂均是甜,比红枣儿都甜~

@双杰活动主页  (参加活动是这样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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